中文科科主任老師大鑑, 敬啟者: 貴校教學素質,向負盛名,傲視同區,譽滿全港,本人從來信任,今日家長,千方百計,為求兒女入讀心儀學校,何止於效孟母三遷。犬兒有幸能入讀貴校,深感榮 幸,亦覺僥倖,歡喜不已,自忖往後數年能放下心頭大石,一直以來,從未曾就貴校之教學方法或內容,置以半點懷疑。古人易子而教,跟今日現代公學教育,其理 如一,故答案皆以老師為準,亦避而不談個人及賤內學歷,免小童一知半解,胡亂評比,挑戰老師權威。惟新學年之中文科作業,屢現令人大惑不解之批改及評分,初亦不 以為然,想必是小兒上課未能專注或疏忽所致,只囑其即時更改謄正,及至愚親自複檢,仍多番被批為錯誤,乃促賤內輾轉打聽,始得悉新任語文老師,只奉坊間某 一辭典為準,愚所用者,包括辭海、辭源及某著名電子辭典十多冊,皆不獲垂青,當時已覺愕然;有感所費無多,遂不多言,旋即再添一冊藏書,非為娛己或誇人, 只圖朱批留情,果立杆見影,錯失大減,心自告慰之餘,卻覺此事背後信息,難以代圓其說;坊間字典,容或良莠不齊,總不至辭海或辭源亦被視作錯漏百出之毒草 而遭棄用,辭典高下之判,究竟何以為據?唯有輕輕帶過,避而不論。

待期考完結,審視試卷後,驚見多處批改涉及語文教學之基本理念,唯囑賤內約見新任語文老師,以瞭解評分準則,經交換意見不果後,更感有商榷之必要。且以下述三處被評為錯失之答題為例:

錯失一為擴寫句子,按批示「『綠色』的樹林」應改為「『綠油油』的樹林」,經賤內大膽據御用辭典亦解說「綠油油」只宜形容低矮草本植 物詢之,科任老師仍以「茂密」或「茂盛」更合為由,稱「綠色」用詞層次太低,不合高小水平。如此修改,豈非以文害意,且勿論平實用字之白描手法,是否真正 不如以華麗艱深詞藻堆砌舖陳事物之綺麗修辭技巧,為求符合評分準則,妄顧生活經驗,見綠色而寫茂密,生硬堆砌範文例句,便讚許為優越,是否誤導學子。傅庚 生先生所著《中國文學欣賞舉隅》內有言:「作品之感人深,自于作者之至誠....至誠之發,又自于深情,情之本未深或未嘗以深情臨之者,必無其誠也。不源 于深情,不出于至誠,而冀其作品能感人者,是東向而立,求見西牆也。」蓋發自深情,出於至誠,源自經驗,始是寫作靈魂之所在;斧鑿太深,反失其真;偶為犬 兒修改文章,亦以此為本,盡量保留原意而非刻意賣弄辭章,愚見以為此原是語文寫作之正道。

錯失二之複句寫作,原句為:「為了.....,我便讓爸爸來指點我。」所以分數全失,原來被指句法有誤及內容意識對長輩不敬,句法如何有誤,容或過 份高深,賤內亦無法掌握,語焉不詳;對長輩不敬,乃因身為兒子,理該請求父親指點功課,採用「讓」字豈非表示主導權操在兒子手中,堂堂父親大人豈能呼之則 來、揮之則去。故此句被批為全錯。依年紀猜想,四維五倫八德之說,愚所學未至少於新任老師,想當日投身社會任事之年代,體罰甚至仍視作理所當然,如今早已 與時並進,視子侄後輩如朋友,非必要不會濫施長輩威權,過往見校長及各老師,課餘時間,待學生和藹可親,猶如微風細語,潤物無聲,想亦為同道中人,犬兒資 質未至愚鈍,只欠專注耐心,且興趣過於廣泛,消耗太多時間於課外閱讀,本人常勉之憑自力解決疑難,莫圖假手於人,故平常不輕易向愚直討答案,高小前亦無家 教補習,以免過份側重考試技巧,高分低能,視歪道為正道。在心為志,發言為文,見諸文字,不過直述日常之事,縱然秉持文以載道之古訓,亦不外跟尊卑有別之道不同,惟與近日社會賢達所推崇之獅子山精神,則殊途同歸,難 言高下,何況「讓」為中性字詞,從何而見有不敬之處,實令人費解。

錯失三亦為複句寫作,原句為:「在綠油油的草原上....」。按批示應將「在」改成「躺在」,原因之一,想科任老師以為疊詞或複合詞較單字詞高明,即綠油油較綠色高明同理,果如是,則眾多大師作品,以「在」字起句者比比皆 是,依科任老師之高見,莫非魯迅之《秋夜》(『在我的後園,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,一株是棗樹,還有一株也是棗樹。』)、王洛賓之民歌 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,盡是高小程度不如之蕪文?原因之二,或是受歐化語法影響,單一「在」字不似動詞(verb),將「在」改成「躺在」、「站在」或「坐 在」,便成一完整動詞。惟中文並無前置詞(preposition)之屬,中文字詞之歸類,非獨看字面,乃依其功能定奪(definition by functionality),此不啻又一以文害意之更改,「在」字之字義,可虛可實,似英文之(verb to be (being) 意境較諸「躺在」此等實在之詞,有過之而無不及,試將我思故我在(English: ”I think, therefore I am”;  or Latin: ”Cogito ergo sum.") 改成我思故我存在(總不能躺在),比較誰者意境更高;況「在」字所屬詞類,中文寫作而言,根本無關重要,中文句子片語難分亦不必分,「枯籐老樹昏鴉,小橋 流水人家,古道西風廋馬,夕陽西下,斷腸人在天涯。」敢問如何以動詞斷句?中國語文特色,對仗排比,舉世無匹,以歐西語法整理可以,廢棄則萬萬不能。

以歐西語法整理現代漢語,始於白話文運動,教院及大學數拾年沿用至今之《中國現代語法》,成書於一九四三年(現行版本多為一九五四年版),作者王力教授, 為中國現代語法奠基者,家學淵源,精通八國語文,古文修養尤其深厚;鑑於當年文盲眾多,舊式語文教學,藉長期反覆吟誦前人作品以求自行領悟,難以快速普 及,遂以歐西語法整理現代漢語,但敢信並非意圖否定一切不合其現代語法之文句,事緣王力教授於一九二六年入讀青華大學,師從時稱四大導師之一之趙元任教授 學習語言學,兩次因妄言某文法及語法並不存在而遭指正,趙初於其論文批示:「刪附言!未通熟某文,斷不可定其無某文法。言「有」易,言「無」難!」,繼而 修函致巴黎留學之王力教授。故作者在書中「自序」提及:「元任先生在我的研究生論文上所批的『說有易,說無難』六個字,至今成為我的座右銘。」本人未知今 日大專院校教授現代漢語語法之學者,有否先以此訓勉學員,或本身有否如此見識;曾有好事之徒以詩人徐志摩《再別康橋》中之名句:『悄悄的我走了,正如我悄 悄的來』,交予漢語語法修辭學之初學者更正,輒改成:『我悄悄地走了,就好像我悄悄地到來』,還洋洋自得,引為笑話;倘王力教授在生,見後人奉其理論為圭 皋,並以之否定不合其範式之文法或語法,亦必啼笑皆非;王力教授論著多為古代漢語之研究,行文不避與現代語法不符之文句;其餘現代漢語語法論著學者,多學 貫中西,中外古今兼容並蓄,不泥於單一語法。可見只要語意文氣通順,稍有破格,何堪言錯;借趙元任教授之言,是「說對易,說錯難。」須知嚴謹不等如嚴苛, 更不等如偏執,教習現代漢語語法者,又是否知曉?

從事教育工作者,當識蔡元培先生,從事中文教育工作之老師,更不能不知蔡先生之思想及胸襟。蔡先生本為清末進士,授翰林院編修,一九零七年遠赴德國留學,攻讀哲學、心理學、美術史等,一九一七年一月蔡先生就任北京大學校長,實行「兼容並包,思想 自由」之方針,陳獨秀、魯迅、胡適等新文化運動之代表及辜鴻銘等舊派人物,能共處北大校園內,一時間人才匯聚,百家爭嗚,成為新文化運動之搖籃及推動現代 白話文創作之發源地,各自精采。香港環境特殊,過往採精英教育,學子皆中英雙修、文言白話並用,愚雖不肖,所習亦無例外,平日公私語文應用,公函往還,為 示莊重,文言尤多於白話,為求方便敘事清析,英文尤甚於中文,語文之為用,視乎環境場合而定,對歐化語法修辭,並無抗拒,惟對反客為主,排斥中文原有約定俗成之慣常語法,卻不以為然。

兩岸三地,香港中文教 育及學子語文水平,早已敬陪末席,學子為求得高分,競相猜度背誦評卷老師之標準答案,老師為求易於批改評審,答案只限少數範文例句或單一參考典籍,甚至以 一己 之意見為準;更曾見大專講師,不學有術,語法修辭理論,頭頭是道,惟述而不作,既無傳世作品,亦乏獨特創見,偶有應酬文章,如非堆砌賣弄,言之無物,便是 索然無味,不見文采,數十年以還,積非成是。現代漢語語法修辭納入語文課程,本無不可,奈何卻獨尊一家之言,摒棄古文導讀,排斥近代範文欣賞,漠視吟詠背 誦及承先啟後於語文學習之重要,盡在文法闡識有關之名稱如「名詞」或「動詞」上轉圈子,美其名曰切合時代需要,實際割裂傳統,全港所見,每多考試高明,學 問欠奉,寫作低能之師生,情況不忍卒睹。

愚見貴校仝人,上下齊心,教學熱誠,師生和睦,烹小鮮如治大國,學生質素媲美貴族名校,家長心儀,學生引以為榮,傲視同區之餘,港九新界,亦負盛名,成績 得來不易,校長更有蔡元培先生遺風,兼愛包容,足為教育管理之典範,眾老師身體力行,皆重視教學質素,訓練考試技巧之同時,亦不違教育基本理念,故敢冒昧 進言,求正視問題所在,合力端正今日語文教育不良之風,共謀莘莘學子之福祉,如何之處,佇候示覆。謹此敬請

教安

學生XXX家長鞠躬
四月一日